第19次繁盛

【苏靖】春雨

1、
“你似乎有些烦躁？”耳边响起一道声音，温温润润的，浸过心扉。
“……没有。”萧景琰阖上书，折身寻向身后，老鬼如往常般飘荡在半空当中，身上尚且穿了寿衣，虽年岁日久有些脏旧，却仍能看出是很鲜艳的颜色，约莫他生前是很不得了的人物，一身气质很是温润，又带股正气，即便成了鬼魂也没叫萧景琰觉得害怕。
“今日学到了第几篇？”老鬼将手里的羽扇别到腰间，从半空中飘下来，站到他对面。
随着他的动作，迎面徐徐拂来阵阵阴气，萧景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些，随即带点歉然地看着他，微微蹙了眉，“第二篇了。”
“背给我听听。”老鬼朝他安抚地一笑，手很自然地落在他腰间，却因是鬼魂，未能触摸到实处。
尽管试过许多次，每次都不能碰到他，老鬼却仍然觉得失落。
萧景琰运起功法抵御周遭因老鬼的到来而越发浓郁的阴气，等稍显好转，方才定了定神，缓缓背诵起道德经上的咒法。
道力随着咒法缓缓流转过他全身的经脉，萧景琰记性不算太好，却胜在用功，语言晦涩的两篇功法被他十分流畅地背了下来，然本该随着功法而流转全身的道力却在转过丹田时顿住了，再无法往前半分。

“你是因道力无法进益而烦躁吗？”老鬼抽出羽扇，朝他送来一阵阴风。
萧景琰因而不得不运功抵御，阴风拂过脸颊，半边脸登时麻木地不能动弹，然而老鬼手中的羽扇却未曾停下，反而越发过分地扇动。
他不得不用上全部的功力，筋脉也因而胀痛起来，暴胀的道力充斥其中，仿佛在下一刻便会胀破，萧景琰急忙撤功，却发现手掌似被老鬼的羽扇黏住，分脱不开。大量的道力堆在丹田处，几乎要爆裂，却在老鬼扇来大股阴气的催逼下，缓缓化成细小的丝线，一点点钻挤过去。
萧景琰一下知晓老鬼是在助他突破，当下将第二篇功法从头至尾念过一遍。

老鬼等他收掌那刻，也在瞬间将羽扇别回腰间，笑眯眯地立在原地，等他将道力调理顺畅。
“多谢你，又帮了我一回。”萧景琰睁开眼，郑重地道谢。
“哪里。”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，笑得很开怀，眼尾上扬时，依稀有些少年人的风采，“我还指着你每晚听我说故事呢，哪能让你夜夜练功，冷落我呢？”老鬼学着人的模样似模似样地坐在圆凳上，“我说到哪儿啦？”

萧景琰认真想了想，方到，“你说，赤焰军全军覆没，林殊亦死在梅岭，却削皮挫骨地重生了，从此变成阴诡狠毒，工于心计的恶人……”
“对——”老鬼看向他，“后来……”老鬼将他前生发生的事情一一跟他分说了起来，却只说是故事。

萧景琰听得很入神，等他讲到，林殊化名梅长苏回到金陵，襄助旧日好友的时候，萧景琰怔怔地落下了泪，急忙捡着衣袖擦眼睛。
“擦什么，我又不笑话你。”老鬼抬起手，拇指放在他眼睛上，似是想为他拭泪。
萧景琰闭上眼，却未能感受到丝毫的停留，缓缓睁开眼，看到老鬼的手顿在他眼梢处。
老鬼清楚地看到，他的眼里有很深的怜悯和庆幸，他收回手，笑了起来。
“他们时隔十二年未见，他的旧友见到林殊肯定很喜悦，他们两个联手，一定能报仇……”
老鬼摇摇头，出神了半晌，方道，“没有，林殊没有与他相认。”老鬼无奈地看到萧景琰眼里的怜悯更深了，“小道士倒挺爱哭。”
萧景琰别过头，“是林殊，太可怜了。”他抽了抽鼻子，“诸葛先生，那你当时，为何不帮帮他们？”
老鬼一怔，“你叫我什么？”
“诸葛先生啊……”萧景琰这才后知后觉，他把自己心中想了很久的他的名字，叫了出来，索性也不再否认，“其实我早就知道您的身份了，您是诸葛先生，景琰一早就仰慕先生……所以先生不要再瞒我了。”
老鬼扶了扶额头，“……你这么一说，我才发现，林殊确实是很惨。”
萧景琰赞同地点点头。

老鬼在心里叹息了半晌，面上却不显，将故事缓缓说了下去。

萧景琰托着下巴听得很入神，自他十一岁被师父带上琅琊山修习道法伊始，这个老鬼就开始出现在他身边，他第一眼看到他，是在弟子大会上，老鬼大剌剌地跟在师父身后，却没有人看得到他，仅除了自己。
老鬼与他做了约定，不能将看到他的事情告诉旁的人，这仅是他二人之间的秘密。

少年时，他在琅琊山无依无靠，屡次被师兄长辈欺侮，每次都是伤痕累累地回来，老鬼每次都陪着他，看他疗伤，又教他很多功法，还有许多他的师父不曾教过的东西，又常常讲故事与他听，慢慢的，老鬼竟成了他在琅琊山唯一的友伴。
后来，老鬼更是展现的高深莫测，许多他不知不解的难题到了老鬼手里通常都是很轻松地解决了，萧景琰便偷偷揣测他的身份，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书册里关于诸葛亮的描写，这才肯定眼前这个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老鬼，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诸葛孔明。

2、
“诸葛先生”面带郁色的将故事讲了一半，将将停在了俩位主角密道绝交那一节最要紧的地方。
萧景琰鹿眼眨动间，神色里还全是遗憾和怜悯。
他遗憾两人为什么不能将话说开，又怜悯苏先生病重垂危还遭挚友这般误解。
“只因你不了解林殊挚友的个性。”老鬼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，笑道，“倘若他知道梅长苏就是林殊——”
“可林殊怎就知道他不行呢？怎就知道他一定不懂隐忍，一定不会配合他行事？”萧景琰打断道，“梅长苏未免太过武断，他的挚友遭他这番欺瞒，到时知道真相，不知该多懊悔，多自责。”
老鬼直直地看向他，微微有些发怔，“他会怪林殊吗？”
“会怪的，常人都会怪。”

3、
老鬼听到萧景琰这么说，觉得很懊悔没脸见人，遂投胎去了。
却原来，那老鬼就是他故事里的梅长苏，才不是什么机智无双的诸葛亮呢。

4、
大家愚人节快乐。